Q城到A城的距離不過三站，從他出發到回家中間不過只需要三個小時左右，但是……

程沐陽看著窗外的景色，天氣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得陰沈起來，列車玻璃上點點小水珠隨著列車的行進在窗戶上滑成一條條細小的水流線。

真的算起來，他其實已經又大半年沒能回家了。每當有假期，不是學校裏這楊那樣的事情拖著他，就是客運高峰期，正是工作忙的時候，還有……

他也是在逃避著那個家。

家中和之前也沒有什麽兩樣，但他卻是個不孝的兒子，自從爸爸出了事故斷了腿，他就在外邊奔波掙錢，雖說大半工資全都交給了家裏，他卻還是畏懼著回家。

那場事故就像他人生的噩夢，讓原本井然有序的生活瞬間塌方，再也沒給他時間，就將他逼上了現實的軌道。

人這一輩子啊，有時候是永遠都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來活，他口口聲聲說著人要有點夢想，可是他的夢想早就被他扔到了犄角旮旯，然後將所謂的“掙點錢”掛在了心頭。

雖然這樣，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是所有人都能過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程沐陽將視線放遠，在車上的日子雖說枯燥無味，但確實是他最感到安全的日子，在這樣狹窄又規律的生活裏，他才能不去想那些糟心的事情。

他是有些自私，總想著父母能夠健康健全，少些疾病苦難，讓他為人子的能輕松一些，能給他們更好的，而不是將所有的錢都交給醫院。

他想過很多，若是父親的腿沒有受傷，那現在他應該已經轉去了自己真正喜歡的專業就讀，甚至還會繼續讀下去，打兩份小工賺著自己的生活費，而不是到處奔波著，為了一份穩定的工作和全勤獎金。

說起來誰又相信呢，為了早餐都要剩下一兩塊的男孩子，在之前也是一個花錢大手大腳根本不在乎的人。

遠處的小山丘連成一片，遠遠望去綠色和深灰色起伏纏綿在一起,每一分濃淡都起到好處，像是最高明的畫師精心繪制，讓人看了就心曠神怡。

不過這樣悠遠寧靜的心境並沒能持續多久，就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打斷了。

程沐陽接起電話，走到車廂連接處，透過門上的小小窗戶看著外邊的景色，將手機湊到耳朵上，一樣的電話號碼，這次響起的變成了男人的聲音。

“沐陽，是我。”

“爸，怎麽了？”

“你快點讓她們把我放下來，我去醫院幹啥？這腿又沒啥大事兒，我在家讓你媽給我擦擦酒精消消毒就行了，我再吃倆消炎片，不出兩天就好了，去醫院花那冤枉錢幹啥？”男人的嗓門很大，話裏話外透露著不耐和厭倦。

但是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程沐陽卻眼眶一酸，幾乎要滾下淚來。

這也是他竭力想要離開家的原因吧，爸媽的愛是那麽明顯又不遮掩，總讓他覺得做的還遠遠不夠多，遠遠做不到自己想要做成的事情，心中愧疚又心酸。

“爸……”程沐陽吸吸鼻子，隱晦地咳嗽兩聲，將自己的嗓音盡量調整到正常狀態，“以前你還經常帶我去醫院檢查呢，關於身體健康的事兒怎麽能嫌花錢，這不還是你教我的嗎？咱們先去檢查一下，要是真沒啥事咱們再回家。”

“你這孩子。”

“爸，別說了，你先跟著車去醫院，我一會就到，我在車上了。”程沐陽掛斷電話，他怕再說下去，他先要忍不住了。

自從他爸出事以後，家裏的生活瞬間捉襟見肘，原本還算富足的家庭，為了治他爸那雙腿，也變得油盡燈枯。

現在他那微薄的工資根本無力支撐昂貴的醫藥費，更別說替他爸徹底把那雙腿治好。

他原先動了去貸款的念頭，卻不料遭到了他父母的一致反對，那態度異常堅決，讓他不得不先暫時放下了這個想法。但現在，程沐陽眼神定了定，他們已經浪費了這麽多時間，真的不能再等了。

醫生給的期限已經遠遠過去，這次去檢查，也是為了他徹底了解一下他爸的情況，看還能恢覆多少。

至於他爸媽想什麽，他差不多也能猜得出來，無非就是想留著一點錢幫他買套房子，娶個媳婦。

想到這裏，程沐陽的眼神又暗了暗，他喜歡什麽人，他自己心裏最清楚，久久不能和家中人說的原因，也是因為他爸媽的態度。

不過好在現在他沒有這方面的想法，也避免了讓家裏人著急。不過，這次回家，除了他爸的腿，他也免不了會被催促。

唉。

程沐陽嘆口氣，有時候生活真的不能叫做生活，只是勉強溫飽著生存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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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是座歷史悠久的老城，但近年來又興起的老城新建計劃，將這座城改造的半舊不新，處處充滿了詭異和違和感，不過這兩年過去，這也變成了它的一個特色之一。

程沐陽剛剛踏進醫院，就看見一個身材稍微矮小的女人站在門口東張西望。他加快腳步，朝著那人走過去。

“媽，我來了。爸呢？”

“陽陽你可回來了，你爸現在被安排在一個病房裏，死活不接受檢查，你快去勸勸他，他犟得和頭牛一樣，我也……”程媽嘮嘮叨叨半天，終於說到了點子上。

程沐陽邁開腿就往裏走，“幾樓哪間房？”

“307來著，陽陽，你這又是大半年沒回，媽這心裏總和沒個著落似的，你爸他那性子你也知道，……”

“媽，這些一會說，先去看我爸。”程沐陽拉起程媽的手，直奔程爸的病房而去。

程沐陽的爸爸這個人，年輕時幹活一把子好力氣，雖說沒多少文化，但是那股拼勁兒狠勁兒很得上邊賞識，不過幾年就混成了一個小隊頭，領著高一些的薪水，這一家子也算過得有滋有味。

後來腿折了，這心思也變得敏感細膩起來，他這病號不說給家裏添多少麻煩，那簡直就是個無底洞，往裏邊砸多少錢都填不滿的那種。

他這心裏也憋屈也難受，眼看著學上的好好的孩子為了自個兒這雙斷腿東跑西跑，來不及上課就出去打工賺錢，就為了給自己治腿，治來治去還半點起色也沒有。

他活著也沒什麽用處了，可他還不敢死。他死了，就留下這娘倆，該怎麽生活，他也不放心，不死還是個拖累。

程沐陽推門進來時，就看見他爸靠在墻上，眼眶紅了半圈，這樣的景象他頭一回看時心裏震撼，現在只留下酸楚和疼痛。

“爸我回來了。”他走進去，坐在床邊。

“回來幹啥？滾回去，不說還有兩三個月就不幹了？最後時刻不能好好堅守在崗位上？”程爸扭著頭不看他，脖子梗得老直，那鼻子卻掩飾不住地一抽一抽的。

“我媽說你不檢查？”程沐陽不管他，徑直走到床頭掀開被子看，那雙腿由於腫脹充血顯得十分可怖，不等他看仔細，床上的男人就用力一拉被子。

“看什麽看？！沒見過？！回去上你的班去！老子死不了。”程爸瞪著他。

程沐陽笑一聲，“爸，你這咋越過越像個小孩兒？這出了毛病能不治療嗎？”

“你敢這麽和你爹說話？”程爸喘著粗氣，甕聲甕氣。

“您都這樣了，讓我和我媽都省點心。”程沐陽不再說話，按響了床頭的門鈴。

倒是這句話，讓程爸一下子安靜下來，他默不作聲地看著病房的墻壁，房間裏的空氣漸漸冷凝。

良久，他才嘆了口氣，“我也想讓你們省心，可是我……不放心啊。”

程沐陽站起來拉住他的手，“爸，別想那麽多了，一開始覺得過不去的坎兒，現在不也邁過去了嗎？會好的。”

他拍拍那雙粗糙的手，好像要把自己所有的力量都傳過去似的，他心裏也害怕，但他卻不能表現出來。

他爸這樣年輕時意氣風發、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在這樣的檔口上突然斷了腿，那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這種感覺程沐陽多少也能理解一兩分。

可是這樣的環境卻讓他感到難受和窒息，讓他無法正面養育自己的父母，他無時無刻都在心痛。

“是啊，沐陽說得對，這不都過去了嗎。”程媽跟上來笑笑，反倒是他們兩人整得程爸又一次不好意思地扭過頭去，不再搭理他們。

程沐陽神色一松，他知道他爸這是同意做檢查了。

醫生進門的瞬間，房間裏響起手機鈴聲，將所有人的註意力都引到了程沐陽身上。

醫生後面的小護士眼睛一亮，說真的她們醫院很少來這麽漂亮的男孩子了，一會兒這個男孩親人她要比平時更用心照顧才行。

程沐陽向著醫生說了兩聲，最後朝著程爸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好好配合醫生，然後接起電話出了門。

不過有些意料之外，打電話來的不是老張，反而是一個年輕又有朝氣的男聲，仔細聽還帶著一點委屈，“你去哪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會加油噠！謝謝優樂北的營養液10哈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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